(时间是渭水大刑之后的第一个秋天)
霜降将近,天气越发地冷了,整个秦国都被笼罩在了一片寒冷的空气中,左庶长府也不能幸免。
扫地的下人努力地将脖子缩进领口里,可仍是无济于事,肃杀的寒风刮过,吹得头皮都发麻,起了一层又一层的鸡皮疙瘩。
在魏国,就算风,也仿佛带着一股子懒散的味道,就好像没了骨头一样,无论是多么寒冷的天气,也阻挡不了那些王孙公子们寻欢作乐,一掷千金的兴致。再寒冷的仿佛要透进人的骨子里的风,到王城里这么转上一圈,也会变得温暖起来,就连风吹过树枝发出的“呜呜”声,也好像是女人吹出的笛音,柔美婉转,媚骨天成。
秦国的秋天,要比别的国家更冷,更寒。
仆人搓了搓冻得通红的手指,耳边尽是风刮过庭院发出的呜呜声,一下一下地扫着地上的落叶,哗啦哗啦地起伏翻飞,仿佛一片翻涌的浪花。今年的天冷的比往年都早,还没有看见那一片轰轰烈烈仿佛能燃烧的红,叶子就已经早早地落下来了,以至于有的红有的黄,偶尔还有一两片绿色的夹杂其中,倒也别有一番韵味。
正想将扫把丢下,往早已冻僵的手上哈一口热气,眼角的余光就捕捉到了一个白色的身影。
在秦国,你很难看见白色,秦人尚黑,很少有人穿这种容易染上污渍的衣服。而着白衣,又能行走于左庶长府的,就只有一个人,那就是从魏国来的士子,卫鞅。
哦不,现在应该叫左庶长。
仿佛被人打了一下,仆役立刻将背脊挺得笔直,简直就像他手里拿着的扫把杆一样直,不由自主地放慢自己的呼吸,连个大气都不敢出。
君不见这位左庶长是个何等人物,都说法不责众,嘿,这位愣是把七百多人都送上了刑场,听他亲眼目睹的远房表哥说,血流了三天三夜都不止,人头堆得跟小山似的,那个场景,简直就是人间地狱。
也许是因为脑子里的联想,仆役本就被秋风吹得苍白的脸更白了几分,忙低下头去,恨不得将存在感降到最低。
可惜老天爷的耳朵眼可能堵了一下,没有听到他虔诚的祷告。
“帮我拿一下。”视线里闯入一片白色的衣角,本是皎然洁净的颜色,此时此刻却如同索命的无常。仆役僵硬地伸出手,接过这位左庶长怀中的那一堆竹简,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,心中欲哭无泪,恨不得化身蚯蚓,直接钻到土里。
跟着来到一处房间,“放下吧”低沉淡漠的声音传入耳中,将怀中竹简尽数放好,仆役行礼告退,在低头的一瞬间,好像瞥到高高在上,一丝不苟,严肃庄重的左庶长的衣领处,露出了一片纹路看上去格外眼熟的黑色布料。
转身,将门关好,又迎入寒冷的空气中,瑟瑟发抖的可怜仆役终于想起来为什么那片布料看上去那么眼熟了。
那是君上的衣服。
一阵风吹过,仆役觉得,他感受到了,孤身一人的凄凉。